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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与生活(1)
 
有一天,我写了很多文字,似乎要把一月、一年甚至一辈子的话都写尽。
有一天,一月或一年,我不着一字,似乎一辈子也无什么可写。
是的,有什么可写的呢?
再好的写作也写不过生活。
写作,是我的喜好与志趣,也是谋生手段,想到后一点,着实让人沮丧。
无论作品是值钱还是不值钱,是畅销还是滞销,对作者来讲,都是苦难。
文字、文学乃至艺术,是超越性的,首先要超越的就是苦难。
那穷的苦难与富的苦难,我只品尝了其中一种就已经厌倦。
社会已经人工智能,但财富与权力依然在主宰世界秩序,甚至更甚。
而作者却不拥有这两样,或者,拥有这两样的作者已不能称其为作者。
谁能敌过财富和权力的侵蚀?
作者必须清醒地认识到,时时勒紧这匹马的缰绳,在通往苦难之路上。
我知道什么是最可贵的,但我最不满的是一切竟都要以贵来衡量,莫不如是。
写作其实不是与生活和别人的斗争,而是自己与自己的斗争。
把所有外在的统统扔掉,你才能还自己一个真正的自己。
然而,外与内,自我与他者,这些把戏不就像贫与富、贵与贱一样莫名其妙地左右着我们的生活吗?
我们心甘情愿地被一些把戏糊弄,并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些把戏,这是最大的苦难。
你早就知道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好的,不是吗?
那么,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
写作就是生活,
生活就是写作。
 
写作与生活(2)
 
你为什么而写?
为了未来。如果不是,那么,为了过去。
 
你为什么而写?
为了自己。如果不是,那么,为了爱。
 
你为什么而写?
为了所有。如果不是,那么,为了生存。
 
你为什么而写?
为了感动。如果不是,那么,为了使命。
 
你为什么而写?
我为什么不写?
 
写作与生活(3)
 
“我看着废园,渐渐的感到孤独,但又不愿有别的酒客上来”。(鲁迅《在酒楼上》)
周作人曾说《在酒楼上》是“最富鲁迅气氛的小说”(知兄莫若弟),而“鲁迅气氛”的核心就在这一句。
这也是写作的最高境界:以不动声色写出透彻骨髓,以自我写出世界。
大道既废,众生扰攘,则非孤独不能清醒。
孤独并非所愿,却是命中注定,情势使然。
既如此亦释然,却不欲他人破坏这孤寂之境。
“我自爱我的野草……我坦然,欣然。我将大笑,我将歌唱”。(《野草》题辞)
这野草恰是孤独。
我言说着孤独,我言说着面对孤独的勇气,
我所有的言说都是我,其实没有半分虚拟。
那被虚拟和象征的恰是我的精神,只属于我的唯一的精神——孤独,所以才压根不愿意(后来也不怕)别人的打扰。
孤独其实是至高的精神和享受,无几人真正具有和能享。
我将常常面对它,就像面对生活和写作。
它们本身就是一回事啊!
正所谓:
景物即是世象,
世象即是心境,
心境即是精神,
精神即是文章。
反之亦可。
无可无不可。
 
写作与生活(4)
 
寻找一个坐标。
如果现在没有,那么过去必然有;
如果这儿没有,那么那儿肯定有;
如果到处没有,那么让自己是。
相信过努力,也会继续奋斗,
但那由我把握却不由我主宰的命运,
那混合着期望、忧惧、喜怒、爱憎的命运,
确实不由我主宰,但我至少想或能把握,哪怕一时。
写作,生活,也是其中的部分。
我写出了令我满意和感动的文字。
我爱着写作,就像我爱着生活中的某些东西。
写作,就像通过灵感,与自己的灵魂相遇。
相逢即是一切。
只需一刻。
那就去他的,
坐标,生活,及一切。
 
写作与生活(5)
 
一个好的作者,最基础也是最优秀的素质是同情。
同情不是怜悯意义上的,当然,包括悲(乐)天悯人。
能与人共情,又遗世而独立,才是真正的同情。
陶渊明之“且共欢此饮,吾驾不可回”即是。
然而,古往今来多少作者,有几个真正的有情人呢?
同情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或气质。
有情人,天不负;负又如何?
纵天负我,天下人负我,我不负我,足矣!
同情不仅是情感,更是勇气与坚韧。
凭着同情,我才书写;
因为同情,我才生活。
我不负我。
 
写作与生活(6)
 
怀着同情,却毫不留情地。
毫不留情,你是作者!
毫不留情,你必须面对真实的生活。
这里不存在任何仁慈、宽恕和善恶,道德向来只是玩具。
这是铁与火,或者火中的铁一样的真实。
这坚硬的、熔炼的、熊熊燃烧的真实,
你在其中。
除了毫不留情地面对,
还能有什么法子?
你必须比真实还无情,才能发现真实。
你只有藉真实的性情,才能超越真实。
毫不留情地,却怀着同情。
 
写作与生活(7)
 
心意信马由缰,
文章本是天成。
妙手也许可以练就,
但偶得的灵感与情境可遇不可求,只能系于天意。
有时候我相信上天,
有时候我不相信甚至厌恶,
这也许也是天意。
顺之,逆之,
逆到极致实为顺。
写作,最需要的是勇气。
做一个反叛者。
你面对的不是别人的人生与世界,而是万千种自己。
不能逃避,毫不留情。
现实如此,你只能通过否定来表示肯定。
逆流而上吧,
付出你的勇气!
至于能不能上去,
交给老天。
则无憾。(2018-11-8)
 
写作与生活(8)
 
我希望我的文字超越我。
正如我希望自己超越这生活。
所谓“我已经胜了世界”。
眼前与身后,过往与如今,
都如浮光掠影。
逝去与失去不可避免。
然而,也许,这些文字能留下来。
为谁呢?给谁呢?
我爱的,或者爱我的。
然而,终究,逝去与失去不可避免。
文字亦是如此。
终究,希望,超越,爱与文字,都将逝去。
逝去是生活的归宿。
一代人的坟墓,一代人的乐园, 
灵动的身体成为冢中枯骨,
沥沥汗青成为轻薄的纸片。
不可避免的只是虚无。
这虚无曾承载我的希望,我的爱与被爱,
这虚无曾击破我的希望,我的爱与被爱。
而今我明了我最想也最不能、最不必超越的其实只是虚无。
我的超越终将是虚无。
但我曾经超越过虚无。
我的希望如是告诉我。(全文完,2018-11-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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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超

叶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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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市曙光学者、华东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教授,博士生导师,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。担任《中国大百科全书地理学卷•地理学史》主编,全国基层政权建设和社区治理专家委员会委员,中国地理学会学术工作委员会、农业地理与乡村发展专业委员会、文化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,中国社会学会社会地理委员会理事。从事城镇化与城乡治理、文化地理、可持续科学和地理思想相关的教学研究工作。在《Science Bulletin》《Habitat International》、《Journal of Rural Studies》《Land Use Policy》《地理学报》《读书》等国内外核心刊物发表论文近百篇,人大复印资料转载12篇。论著入选国家“三个一百”原创工程,获得上海市第十三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、上海市决策咨询成果奖二等奖、第十三届全国青年地理科技奖等奖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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